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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渺往事拂还来
作者:杨悫      发布时间:2013-08-29      点击:次      打印                【关闭】

下面的文字,在体裁上,仿照南朝人刘义庆所著《世说新语》一书(该书记录了汉末三国魏晋时代的遗闻轶事,每段长则二三百字,短则一句话),由个人生活中的往事见闻及偶感杂沓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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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夏,我跳两级以备取的成绩,勉强进入江苏泰州市扬子江中学读初一,功课很难然而有趣,尤其是音乐课。王忆秋老师亲自为多首古诗词谱曲,既教唱又讲解,还以其中的长诗《春江花月夜》为题编写了话剧公开演出。

张若虚所作的这一首36252字的唐诗,被闻一多先生誉为“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诗文意境幽美渺远,感情婉转激荡,哀而不伤,我至今还能背诵。6岁的孙女杨伊文也跟我学会了前几句,常听她独自在哼唱“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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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某日,我正在如皋县城区一座破败的孔庙前玩耍,忽见县武装大队长为买一颗大白菜,和一个挑担卖菜的菜农吵起来了。一个说不买了,一个说你把菜弄坏了必须买!二人声态并作。那时候官不欺民,民不畏官。县大队长虽怒气难消,最后也只好买菜了事。只见他抓起那颗大白菜,狠命地往地上摔了又摔,说,我就摔,就摔,你能怎么着?菜农说,摔吧,菜是你的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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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岁时,家里人多住不下,让我和8岁的弟弟到熟人家借宿。那是一间狭小而阴森的空房,屋里的床上前天刚死去一个重病老太太。因为怕鬼,头天夜里我们在床上吓得发抖。第二天早晨醒来,更是吓得毛骨悚然:床前堵塞着一张藤制躺椅,不知来自何处。鬼真的来过啦,随即飞跑回家,求父母把我们转移到别处去了。躺椅之谜至今未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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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听小弟说,读小学时常受欺负,他只得经常向号称“大王”的同学贡献一个肉包子之类,以求安生。两年后各奔东西,再未谋面。某日,我弟和同伴们在家附近的河里学游泳。远处也有一堆人,但看不清楚。他游着游着,碰上了旋涡,越挣扎越往下沉。绝望之时,忽觉有人在背后猛推一掌,于是脱险。赶来救援的人一声未吭,回游而去。他几次回头仔细观望,才发现那人竟是“大王”。他视此为因果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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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8年底,江苏镇江市,我在舅舅家玩耍时,见对门房间常有三男三女年轻人出入。好奇而问之,原来是来此躲避战火的三对夫妇。后又于其门前窥之,只见大约16平米的房间内横向拉有两条绳子,挂着床单隔开,纵向则直通到底。住在最里面的夫妇若要回家,必须经过另外两家的床尾。

18年后的1966年在北京,我太太生孩子出医院的前一天,求得力学所借一房间暂住,甚喜。又一个18年后的1984年,我去一同事家,发现那个单元有五间房,住着五家人,共用一厨一厕。再过28年到了2012年,我的不少亲友都拥有了两套甚至三套住房,比之过去,真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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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整风反右运动初期,清华园内“山雨欲来风满楼”。大小字报、自由论坛,各色言论齐鸣放。我是班里的“头羊”,在此情境中茫然不知所措。运动不久就转入“引蛇出洞”阶段。这一秘密部署,当时恐怕只有校长蒋南翔一个人或极少数人知道。另一方面,激进派又强烈要求进一步鸣放升温,蒋不得不做全校广播讲话。其中有一句:党员可以用自己认为适当的方式参加鸣放。这句话意蕴深长,耐人寻味。于是我只在全班会上强调了“鸣放方式自选”,然后就安之若素不闻不问了。

回想当年,全班32人对整风反右运动竟全部作壁上观:既无一人写大字报放言,也无一人揭发同学平时的不当言论。所谓参加运动,就是看热闹。所以班上没有右派,也没有人想抓右派。这在当时真是罕见的“世外桃园”。几十年过去了,如今头发花白的同学们几乎年年聚会,常谈起这个话题,甚为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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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反右期间某日,我偶得内部消息:当天中午将在清华学生宿舍1号楼2层某室,乘午睡之机,逮捕系里的右派分子孙某。出于好奇,我稍早便到那里守候,周围如常。一会儿只见两个警察押着戴有手铐然而神色自若的孙某,从我面前走过,气氛紧张。就在我的视线跟着他的背影向楼下移动时,忽如一声惊雷,只听他奋力高呼:“祝福我的祖国!”那高昂而悲怆的呐喊,至今难以忘怀。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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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饥荒年代,中科院的工作人员也是吃不饱,营养严重不良。1962年有一段时间,我与许多人一样小腿浮肿,得到特供二斤黄豆粉的照顾。正巧,在北大中文系读书的弟弟说,丢了三斤粮票,到月底会有三天没饭吃。次日中午我便带着从食堂买的几块玉米糕、一包黄豆粉和二斤粮票前往北大。兄弟二人在北大食堂买了两碗稀饭,冲进黄豆粉,坐在食堂外面的地上,喝粥食糕,无悲无喜无牢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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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时期,我在所办公楼大厅内看到海淀区法院布告说,现行反革分子沈元,于某日将全身涂黑,企图闯入非洲某国驻华使馆被抓获,依法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枪决。布告中提及该犯早年是北京大学历史系的右派分子。

当时我大吃一惊,不禁想起十多年前的往事。1957年在清华,系里据北大的举报,让我去从沈元交代的材料中,摘抄涉及我班某同学的内容。沈元写的材料拿到现在是一篇论文,但在55年前,是右派加三级也够资格的。那时候我的心性好像在说,他们不过是随便瞎说说而已,便以“只在私下议论,并无宣传之意”为由,把这事化了。可爱的是全班同学,无一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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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中最滑稽的事,莫过于买卖东西也要先说一句“红宝书”里的录。始作俑者,即恶劣风气的创造者不知为何人,待考。但当年中关村的人,对此风并不买账。粮店副食店全然不理,只有大操场对面的百货店还有先说语录后买卖的。某日我想做个试验,便进去指着牙膏闭口不言,售货员只说了一声“两毛五”就把牙膏拿出来了。出门后我便妄想:如果用古诗词开头,更好玩。比如,售货员:“问君能有几多愁,你要什么酒?”购物者:“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我喝二锅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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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资治通鉴》,唐太宗当上皇帝不久,因痛恨贪官污吏,便派人向官吏行贿以测试之。有一个官吏中招,接受了一匹绢的贿赂。唐太宗想把他杀掉。民部尚书斐矩上前直谏道:为吏受贿,罪诚当死,但陛下派人去行贿,是诱人犯法。这不符合道德和法纪吧?唐太宗听了,闻过而改之,召来文武五品以上的官员,表扬斐矩“当官力争,不为面从”。次年,有人建议唐太宗与臣下假意谈话或发怒,看看谁是执理不屈的直臣,谁是畏威顺旨的佞臣。唐太宗不干,说,“君自为诈,何以责(要求)臣下之直乎?”

1300多年过去了,今天不是还有对非罪者设陷“钓鱼执法”,或朋友之间以诈试诚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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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诚信,先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1970年,我们在中科院湖北五七干校劳动。某日,食堂让我派了一人帮厨七天。快到期时说要延长两天。我说不行,一天也不行。最后是我让步,不过我换了另外的人去食堂顶替了两天。

再说另一件事:院里让我们去干校,是讲定分批轮流为期一年的。可是,快到期时突然宣布延长半年,当然也不能探亲。这不仅是失信,而且是不仁,是草菅人事,是把我们一大群人的个人事和家庭事,当作野草一样轻贱!为此我还和院里的次级长官李大官人,友好地吵过一次。我说,你们这些头头知不知道我们来干校时,对妻儿老小一大堆事只做了一年的安排,有的人家几个月的婴儿送在农村,连奶粉都难买啊!他表示同情,我只是出气,一句话: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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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力学所做了十一年党委书记的韩林同志,离休十多年了,一直活跃在离退休人员“老有所为,老有所乐”的各种公益和学习活动中。尤其她的性格、气质和能力,以及由此形成的人格魅力,更赢得了大家的信任和敬重,使她自然地成了离退休人员的“民间代表”。离退休人员若有什么活动或遇到什么难事,常常会说“请老韩来!”或“找老韩去!”,我于是想,一个已离休十多年的司局级干部,还能让大家如此牵挂,还在为大家操劳,其人生价值真的是非同寻常了。

我记得韩林同志刚来力学所任职时,就在全所大会上介绍了自己的出身,从儿时起所受的教育,以及自己的价值观形成背景。我立刻有一种猜想:她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真诚、平实、通达人情的人。通观以往,老韩的从政水平高,协调能力强,是不用说的。深一步想,我发现老韩是一个始终站在群众队伍中的领导干部。她自身与群众之间的“亲和力”如此强大,以致于她无法让自己高高在上。这或许就是她的秉性。

那时候在她那里,无论会上会下,人们可以自由地各抒己见,不必担心人微言轻甚至言出祸从。无论因公因私你找上门来,她不会用门面话或敷衍话糊弄你,而会与你作深入的交流如聊家常,且尽力相助如友人之间。待人,她表现的是真性情,在上级、同级和下级面前,她是同一个人,同一种态度,同样的礼貌和朴实;处事,她看重的是民意和实情,不崇拜权力和个人意志。对于职工有合理要求而现实的确办不到的事,她会表现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你能从中体察到她感同身受的同情心。古人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韩氏优良作风的影响所及,是可想而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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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善意的谎言,应该第一,说者怀有善意;第二,对听者至少是无害;第三,对其他方面不致产生不良后果。不过,还是尽量少说为好,以免失去人们的信任。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要逼得人家不得不说善意的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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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有文章说,现在的简化汉字都是古时有的字,新造的只有一个。我查看了代许慎所著包含10639字的《说文解字》,发现其中确有许许多多字形与现在的简化字相同的字,但它们都有独立的意义。

比如“厂”字,古义为山崖。又如简化字“医”,古义为“盛弓弩矢器也”,所谓“兵不解医”;而非治病之意。古时表意为治病的字与我们用的繁体字相同(上部左旁为“医”),简化时取繁体的上左部,即为“医”,其古义则废弃不用了。至于新造的一个简化字,就猜不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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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所著《禅海珍言》中译本有这样一段:梁武帝请傅大士讲《金刚经》,大士在讲台上拍了一下惊堂木就下台了。皇帝不解,宗教顾问说,大士已经讲完经了。意思是佛、道、禅不可说,一说便有偏离。

在我们俗世,到处拍惊堂木是不行的,你得说话。可是,话说多了难免出错,说少了意犹未尽。即便是善意,词不达意,语无条理,轻言妄断,责人严苛,直言无讳,话不投机等等,都可能使人困惑心烦徒增负担,或者惹人恼怒伤人感情。所以,言而尽意恰当,圣人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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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年刘女士告诉我,那天她去医院看望重病的好友。见病床上无人,便问护士:“她到哪儿去了?”“走了。”“出院了?”“不是告诉你了?走了!”她还是不明白。第二个护士见状前来说明,她才知道病人昨晚突然去世了。

可见,用“走了”表示“死了”,对于不知情者,很容易产生误会,不如去世、过世、逝世等词语贴切。其实,“死”字并不坏,平时用得也很多:死要面子、死皮赖脸、死心塌地、死不认账、死劲儿、死心眼、死记、死守、烦死了、气死了、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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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家人谈起明朝人吕坤在《呻吟语》中说过的三个“然”,即自然,当然,不得不然。此三者都易于了解。最难掌握又最易被忽视的,是“偶然”。许多历史事件的意外演变,个人经历的转折和祸福的相倚相生,各种事故和纠纷的发生发展,以至科学发现和发明,虽说有必然性体现于其中,却都与许多偶然因素(机缘)的巧合、互动和演化有关。有些事太过意外,就只好说是天意、命运或缘分了。所以我特别敬畏“偶然”,常提醒自己多加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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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视剧,国民党军统头子戴笠正在训斥下属,疾言厉色,满面怒容。正巧蒋介石来电话,只见他在拿起话筒的瞬间变得低声下气,满脸谄媚之色。或问,戴笠能否一面对蒋说着话,一面保持刚才的怒容呢?试之,做不出也。这证明语言与表情是不可分的。

语言与心思就未必一致了。心口如一,言不由衷,口蜜腹剑等等都是可以的,只因人因时而异。再说到表情,有心理学家说,平常时候即使佯装微笑,也可改善心情,这好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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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之后,我有缘在朋友朱先生的帮助下,10年内陆续做了250多份《专利申请书》英译中的书面翻译。因专业范围太广,先后买了总计30多本英汉专业词典备用,遇有难点挑战时则兴头十足。最后我发现,10年内竟为此陆续手写过380多万个汉字,稿纸摞起来有1米多高。

实用的时间就算上班5年吧,翻译所得酬金累计约24万元,按时价可买大米累计约20万斤;而我在力学所工作了37年,所有收入总计约12万元,按时价可买大米约25万斤。这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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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在香山卧佛寺游览,见那尊卧佛上方的匾额上书有“得大自在”四个大字,不能深会其意。词典对“自在”的解释是“自由;不受拘束。”我总觉得此释义未及于人之内心。

退休之后,我慢慢感觉到“人间好时节”的意境了。不太执著于人我是非,功利得失。心似闲云流水,随缘而往;身则衣食无忧,作息自如。独处有书不寂寞,辛劳如意不觉难。这是不是得一点“小自在”了?至于“得大自在”,那是菩萨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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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本生于心。人之七情,无论喜怒忧思悲恐惊,均可有音乐与之和谐共鸣。反之,好的音乐也必能以其激昂、幽婉、欢乐或哀伤的不同曲调,应和或调整人的情绪,激动或抚慰人的心灵。这种心传的功效未必亚于一次心理言谈。

例如,由琵琶、大胡、二胡、古筝、新笛、阮咸等乐器合奏的中国长篇古曲

《春江花月夜》(起源不详,多谓曲调创始于南朝陈后主,后人改编),古色古香,悠扬动听,缓则如月上东山,急则似狂澜拍岸。劳累或休闲时听之,顿生悠然自得、神清气爽之感。

再如歌曲《神奇的九寨》,几种版本中,我最爱听罗海英的慢节奏演唱和相应的配乐。“她有着生命祈求的梦想,她有着日月轮回的沧桑,到底是谁的呼唤,那样真真切切,到底是谁的心灵,那样寻寻觅觅……”意境幽远,有超然绝尘之美;伴随着隐约的鼓声,更觉清新空灵,虚无缥缈。我似乎有灵魂出窍今生将了的感觉。不是哀伤,是半梦半醒时对天堂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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