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力学研究所成立六十多年来，力学人遵循钱学森的工程科学办所思想，为推进中国的近代力学事业、为推动中国的经济国防建设，做出了重要的贡献。老一辈力学人以国家需求为己任、艰苦创业和奋发拼搏的精神，是力学所将近70年奋斗史的精髓，他们在退休以后继续发挥余热，为科学事业做贡献。本刊在“情系科学”栏目里陆续推出离退休老同志的文章，以展示普通科技人员的风貌。

科学星空中的璀璨星辰

寇绍全 艾向群

    在广袤的科学星空中，总有一些星辰以独特的光辉照亮时代的前行之路，“郑哲敏星”正是其中一颗璀璨的明星。作为我国爆炸力学的奠基人和开拓者，郑哲敏先生以毕生的勤奋与智慧书写了一篇辉煌的科研篇章。值此他诞辰100 周年之际，我们深切缅怀这位卓越的科学家，回顾他孜孜不倦、追求卓越的科研精神，以及他为国家科技事业做出的杰出贡献。关于他在诸多重大问题上的贡献，丁雁生等人在《郑哲敏传》一书中已有详尽叙述，而本文将通过我们与郑先生接触的一些点滴小事，缅怀这位爆炸力学的奠基人和领航人。

我（寇绍全）第一次见到郑哲敏先生是在1962 年，那时在中国科学技术大学近代力学系读大学三年级。一天，专业负责人朱兆祥先生带领郑先生来到我们爆炸力学专业的课堂。算起来，郑先生那时还不到40 岁，年轻有为。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精明干练、充满活力，讲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1964 年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他领导的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爆炸力学研究室，正式成为他的团队一员。从那时起，郑先生的学术范式和人格魅力就深深影响了我。这不仅源于他个人的风范，还因为我的师长们——那些比我们这一代与他更近距离接触的人——给予了我极大的帮助，使我对他的认识更加深刻。

郑哲敏先生的一生，是勤勉执着与追求卓越的真实写照。他对待每一项工作都力求完美，未达到自己满意的标准，绝不轻易展示。这种严谨的科研态度和追求卓越的精神，不仅是他个人的宝贵经验，更是留给我们的一笔无价财富。他坚持的信念是：科研不容虚假和懈怠，唯有做到极致，才能推动科学进步，为国家的繁荣富强贡献力量。我尤为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是在陪同他前往西北基地出差时。

在西北基地的日子里，我亲眼见证了郑先生所受到的尊敬与爱戴。他多次参加报告会，与许多同志进行了深入讨论。尤其是在与“两弹一星”元勋程开甲先生、模范军人林俊德先生等杰出人物交流时，他始终专注且深入。尽管当时他身体状况欠佳，每晚需要服用安眠药，劳累过度还会引发顽固的头痛，但他依然坚持工作到深夜。他对科研的执着与热情，让每一位与他共事的人深感钦佩。在基地的学术讨论中，郑先生不仅积极参与，还提出了许多前瞻性、富有洞察力的建议，展现出他深厚的学术造诣与敏锐的科研嗅觉。

郑先生一向亲力亲为，无论是爆炸成形、土岩爆破、破甲射流，还是爆炸焊接，甚至煤与瓦斯突出的研究，他总是尽力亲临一线。这种务实精神不仅贯穿于他的科研工作，在学术组织与管理中亦是如此。因此，郑先生常常带病坚持工作。记得1985 年在舟山举办强动载荷及其效应国际学术会议审稿会时，郑先生不幸眼睛受伤。尽管经过紧急治疗后并未伤及视力，但疼痛难忍。然而，郑先生依然每天坚持工作到深夜，没有丝毫耽误。在实验室建设方面，郑先生也始终亲力亲为。多年来，爆炸力学领域的科研人员一直呼吁建立一个专属实验室。即便在“文革”期间国家面临重重困难时，他仍积极推动爆炸洞的建设，并担任技术总负责人，所有重大技术问题都由他亲自决策。他不仅身体力行，频繁前往工地，还鼓励我们自己动手参与实验室的建设。在工程兵到来之前，我们自己解决了许多实际问题，也展现了郑先生实干精神的影响力。

郑先生对学生的关怀可谓无微不至。记得我有一位在哈尔滨工作的同学，需要郑先生为他撰写推荐信以申请到美国西北大学进行访问学习。郑先生不仅认真地撰写了推荐信，还亲自交给我，叮嘱我打印出来后再送给他签字。至今，我仍然珍藏着那封推荐信的底稿。郑先生还亲自指导我撰写学术论文，并在修改多次后鼓励我投稿发表。他的指导与批示至今存放在我的档案中，成为我的科研生涯中弥足珍贵的财富。

在我学术生涯的关键转折点，郑先生给予了至关重要的指导。1982 年，我受邀前往瑞典吕勒欧大学，由于对方经费有限，瑞典教授建议我乘火车前往，以节省开支，将更多资金用于研究。这让我犹豫不决：一方面，我对自己的语言能力缺乏信心；另一方面，我担心长途火车旅行可能会有意外，毕竟需要穿越多个国家。郑先生鼓励我勇敢尝试，认为这是锻炼勇气和提升英语水平的绝佳机会。在他的鼓励下，我于1983 年春节前夕踏上了为期12天的火车之旅，途中在莫斯科、赫尔辛基和斯德哥尔摩稍作停留。在北京至莫斯科的列车上，我还协助中国列车长逐个车厢，用英语向外国旅客送上春节祝福。这次旅行不仅极大地开阔了我的视野，提升了自信心，也让我结识了许多国际友人，成为我人生中一段宝贵的经历。

在瑞典期间，我拜访了李学道先生，他是诺贝尔奖得主李政道先生的弟弟。李学道先生是瑞典西部著名的齐尔马斯大学固体力学教授，门下学生众多。我所在的大学里有几位教授曾是他的学生，他们对李先生评价极高。由于我们同属力学领域，又同为华人，李先生特意邀请我到他家中做客。在他家里，我有幸见到了李先生的夫人，她是一位化学学者。我们聊到了他在上海的经历，特别是“文革”初期从上海乘火车去大连时发生的趣事，自然也谈到了郑哲敏先生。李先生对郑先生的学术成就赞赏有加。此外，我还在瑞典见到了波兰科学院院士莫罗兹（Moroz）先生。他的学生是我所在系的教授，主讲理性力学。在一次宴会上，莫罗兹先生主动向我打听郑哲敏先生的情况。他告诉我，他们曾在多个国际会议上相识，且都担任过国际会议的执委会成员。莫罗兹先生对郑先生的才华极为钦佩。

1984 年夏天，郑先生通过刘守喜同志通知我回国。我于是乘火车一路东行，回到了北京。回到力学所后，加入了郑先生领导的煤与瓦斯突出研究团队。在团队工作期间，我感到采矿中存在许多力学问题，而郑先生对此有着极大的兴趣，并以独特的视角提出了许多深刻的见解。郑先生不仅在爆炸力学领域取得了卓越成就，在煤与瓦斯突出研究中也展现了他对采矿力学问题的深刻理解与重要贡献。我被调任到钢铁学院（后更名为北京科技大学）采矿系工作后，曾计划邀请郑先生担任兼职教授，他欣然接受了邀请。然而，遗憾的是，我原本希望通过郑先生招收采矿专业的研究生，以提升该领域的力学研究水平， 这一目标却始终未能实现。

1990 年，我前往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访问，在那里工作了九个月。临近访问结束时，李普曼（Lippmann）教授提议我们合作发展矿业力学，特别是解决煤爆及煤与瓦斯突出的难题，并计划向德国相关基金会申请资助。我对这个提议十分感兴趣，但由于李普曼教授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声望，我认为自己只能扮演联络人的角色。于是，我自然地想到了郑先生作为牵头人，同时邀请北京科技大学岩石力学领域的于学馥教授作为副负责人。郑先生和于教授也愉快地接受了邀请。李普曼教授对此表示赞同。然而，由于当时西方对中国的制裁尚未解除，合作的资助申请最终未能成功。尽管如此，郑先生对科研的持久热忱与不懈追求，始终激励着我在学术道路上不断前行。

郑先生不仅对学生关怀备至，还总是竭尽全力帮助有困难的同事。朱兆祥先生曾是力学所的元老、郑先生的同事。朱先生调离力学所后，曾参与创建宁波大学并出任首任校长。在卸任校长职务后，朱先生身体状况良好，心中盼望能回到北京，继续从事爆炸力学方面的研究工作，并与在北京的子女团聚。得知朱先生的这一想法后，郑先生积极促成此事，邀请朱先生回到力学所任职。2014 年新年，我和向群在舟山照顾母亲时，给郑先生写了一封拜年信。他在回信中鼓励我们悉心照料老人，以免留下遗憾。至今，每次重读这封信，我们仍感动不已。2019 年，我们前往舟山之前，又一次去看望郑先生。尽管他身患多种疾病，但依然头脑清晰，心怀关切。不幸的是，那次成为我们最后的见面。由于舟山的亲人去世，处理后事耗费了较长时间。当我们结束舟山的事宜返回北京时，郑先生的医生建议一般人不再去医院探视。我们只能通过电话问候。然而他在电话中仍记得我们去舟山的事，这无微不至的关心令我们十分感动。

郑先生虽已离世，但他的精神依然激励着我们。他的一生诠释了杰出科学家对科研的极致追求，为国家科技事业做出巨大贡献，却始终谦虚低调。他常对我们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他是无私奉献的楷模，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值此他诞辰100 周年之际，我们缅怀这位爆炸力学的奠基人和领航者，学习他勤奋、追求卓越、无私奉献的精神，继续为国家科技事业贡献力量。

关于作者——寇绍全，艾向群

作者简介：寇绍全， 教授，1941 年出生，1964 年中国科学技术大学毕业，先后在中国科学院力研究所、北京科技大学及瑞典吕勒欧大学任职。2006 年退休。

作者简介：艾向群，1945 年出生， 1960 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1977 年转业至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先后在原二室、非线性力学国家重点实验室工作。1995 年退休。